背景
20世纪五六十年代,一群法国年轻人用影评挑战电影权威,得到『你行你上』的回应后,放下笔杆换成镜头,使用区别于大制片厂的镜头语言和叙事方式来表达自己,成就了二战后最具艺术影响力的——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;
侯麦《飞行员的妻子》
艺术理念与政治运动是相似的,从法国始,新浪潮的一种理念——“作者论”一路燎原,引燃了整个欧洲,成为了欧陆电影的艺术底座,随着时间推移,余温波及香港已经过去近20年了。
70电影年代末香港电影依然是大制片厂制,电影公司基于市场需求圈定题材,导演像产品经理,拉起项目,协调资源,再好的导演也要藏在厂牌以下,电影是消遣产品,观众看得是乐子和杂耍。
挑战香港电影工业的依旧是一批年轻人,他们大多拥有海外求学背景,回国后在香港各电视台活跃,通过在电视台短暂的试炼与磨砺,七十年代末纷纷进入电影行业,将新浪潮的理念与本土题材揉合,将导演独有的风格化标签印在作品之上,完成了一次香港电影幕后认知的换血和升级,也为后续香港电影百花齐放奠定了基础。
徐克
许鞍华
谭家明是香港新浪潮的典型代表人物之一,颇为巧妙的是,谭也是影评人在先,继而开始创作,其电影叙事形式和镜头风格迥异于香港本土,与部分欧陆导演颇为相似,今天不妨从他的电影处女作——《名剑》开始聊起。
故事与镜头
电影的故事原著系:黄鹰,以接写古龙的《惊魂六记》成名,是公认的最具古龙风格的武侠作家。所以故事风格重诡诈与奇情,剧情BUG不胜枚举。
故事开篇于一场诅咒,天下第一剑术名家花千树得到一把宝剑—齐物剑,却被告知终究会死于这把宝剑之下。
镜头跳转已过12年,花千树藏匿江湖,谁人都想找到他与之决斗,夺得江湖第一的名号,年轻人郑少秋花重金定位到花千树的坐标,见到的却是一个习剑成魔的疯子。
这里的搏杀镜头颇为不俗,俯视,横摇,手持,都是无线电台锻炼出的手段。
杀人过后需缓冲,夜间居于酒店,越窗一女子,为躲避坏人藏身于郑少秋床上,郑少秋打跑坏人,算情缘与邂逅。值得一提的是,女子的饰演者是一代“侠女”徐枫的妹妹徐杰,古灵精怪,颇为惊艳。
两人一同上路,恰遇郑少秋的青梅竹马,可惜却因郑少秋醉心武艺,离家多年,现已嫁作他人妇,两人夜谈之际,杀出一袭黑衣的高雄,无聊套招后,着白衣的徐少强出来圆场,之所以强调颜色,是因为谭家明最中意使用色彩叙事,靛蓝色的郑少秋是江湖游民,粉色少妇是过往情愫,白色徐少强代表正义,黑色高雄是无情,为后续的反转埋下伏笔。一年后谭家明指导的《爱杀》则大胆的把色彩上升为电影表现形式,并非我过度解读。
一个转场后白衣正义的徐少强同妻子对谈,怀疑遭遇NTR,不经意间露出真实面目,这里视觉效果不凡,爱怜瞬间转痛殴,徐少强不愧是反派专业户,变态的浑然天成。
后命令高雄刺杀郑少秋,这里武打动作稀松平常,重点表现的是忍者手段,提一下本片的武指是还未去电影工作室点睛的程小东,郑少秋负伤,昏迷冲入河流,醒来被神秘女子所救,女子说朋友的女儿有难,希望郑少秋相助,当然朋友就是归隐的花千树,女儿就是徐杰,并赠郑少秋宝剑一把,当然就是那把片头要注定杀死花千树的宝剑了,编剧如果不是师从古龙,根本就编不出这样脑回路清奇的剧情。
救出徐杰,击败花千树,少年功成名就后是无尽的虚妄和一地鸡毛,黑衣高雄趁伤取了花千树的命,嫁祸与郑少秋,神秘女子自愧于朋友,挥刀自杀,徐杰为报杀父之仇,迷了心窍。
黑衣高雄奉命来取郑少秋手上的宝剑,这一场打斗颇有看头,蓝色布景,人物寡言少语,节奏随刺杀起伏,颇有让·皮埃尔·梅尔维尔的味道,遗憾的是武打局限于时代特性,连刺杀都要大喝一声,实在有违常理。
高雄死得颇有仪式感,白布红血,正上方的俯视镜头。
令人不解的是沉默寡言的高雄说得第一句话竟然是:我终于替你拿到齐物剑了。
这样的重要的剧情转折通过这般儿戏的方式去承接,怕是喝高了的古龙都写不出来。
接下来就是全篇的高潮段落了,红色背景下,蓝白衣大战,用影评人石琪的话说:谭家明的电影先是求处处合乎名家典范,有规有矩,然后孤注一掷,破格而出,险中求胜,体现出奔放无碍的人性本能。
我却不以为然,是最后狂放的破格坏了电影原有的韵律,这样惊悚与震撼的剑劈活人毁了步步为营构造的寡淡、旁观与疏离感,却也坐实了”尽皆过火,尽是癫狂“的港片Flag。
最终目睹青梅竹马死去后是失态的情感投入,回归个体,茫然走到海边弃剑的郑少秋和新浪潮开篇的《400击》中在海边游荡的孩子,获得了呼应,一个年轻人明白了急流勇头,江湖不是安身之所,一个年轻人失去了家的意义,不知何处是吾乡,文化土壤不同,下沉的基调出奇一致。
作品以外
作为处女作,《名剑》展示了谭家明后续作品中最惯用的元素,从80年到89年的10年间,产出了包含《爱杀》、《烈火青春》、《最后胜利》、《杀手蝴蝶梦》在内的7部佳作,经历票房失利后,带着自己独有的电影美学弃剑收山,退居二线,做起了教员与幕后。
因《最后胜利》初识王家卫,后来担任《阿飞正传》和《东邪西毒》的剪辑,像是一场衣钵传承,《阿飞正传》后王家卫幡然悟道,淬炼出王氏电影的独特美学,成为香港电影最绚丽的一支,追本溯源,正是当年标新立异,追寻作者语言的新浪潮群雄做养料,才滋养出枝繁叶茂的港影万千,在娱乐与消遣为上的年代里,撒下一把籽,才有了方向与希望。